幼部屋

從一開始，《永不放棄》的戰爭意象就非常明確。

小女孩Malia看著黑板，努力的想念出「story」這個字。同學在訕笑，老師懶洋洋，有人還在玩PSP的戰爭遊戲，全班沒人在意她的困境，「白癡」的耳語在她周圍響起。她孤立無援，閱讀障礙這點讓她信心全失，最後只能放棄。我們沒有看到塵土灰沙的戰場畫面，但是透過PSP傳出來的音效加上Malia無助的臉部特寫，我們確定一件事。對閱讀障礙的人來說，單純念一個字的經驗，就像一場戰爭一樣。

何況要面對的，是這整個令人失望的教育體制呢？

《永不放棄》另一個戰爭意象，在於Maggie Gyllenhaal飾演的單親媽媽Jamie。一如其英文片名Won't Back Down，Jamie為女兒Malia的教育挺身而出，靠著當業務養出來的超強行銷力與打死不退的蟑螂精神，在體制內跟數不清的官僚以及眾多反對的教師家長們打著仗，尋求改變的可能。

對一天必須兼兩份差，獨立扶養女兒的Jamie，正是因為女兒有閱讀障礙的問題，身為家長當然會希望孩子能夠克服，得到更好的教育機會，從社會的底層翻身。有同樣困擾的還有Viola Davis飾演的教師Nona。Nona的家庭比起Jamie是寬裕許多，但身為教師自然會對自己與小孩有所期待。我能教好別人的小孩，自己小孩的教育更是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就這個問題，Nona的執念無法跟同樣都是教育工作者的先生溝通，於是婚姻關係出現裂痕，只好分居。也是因為有同樣的問題，Jamie和Nona變成最堅實的戰友。 

老師們的尸位素餐，讓Jamie看不下去。Nona也期望能夠在教學上有更多的空間，幫助真正該幫助的學生。可是體制內的改革有一堆繁文縟節，無計可施之下，只能靠著一股毅力走上街頭，企圖說服足夠的家長和老師們支持他們的理念，達到法定門檻。

她們碰到的最大問題，在於工會保障教師工作權的制度。如果要建立新學校或者改變現狀，支持的教師就得面臨退出工會、增加工時的問題。當然，這場戰役的出發點是來自於不適任教師、不合格學校並沒有有效的退場機制，影響孩子的受教權。然而一味指責教師工會，帶來的就是黑函與質疑。為了這些被保護的爛蘋果，難道就要犧牲好老師的工作權？好老師就算支持女主角的想法，跟著去了新學校任職，如果之後經營不善失業了，不就沒有任何保障？所以就變成「孩子受教權」與「教師工作權」之爭，魚與熊掌二擇一的難題。

創作者的立場非常鮮明，明顯是站在「孩子受教權」這邊。這樣的觀點還滿吃力不討好的，說難聽點就是讓怪獸家長得逞，恣意妄為如「給乘客開飛機」一樣的道理。美國本土因為工會勢力龐大，對本片的低評價並非全然無理。而這部片在表現手法上也相對單純。兩位媽媽簡直全能，事業志業全都兼顧的很好，小孩也沒多大的負面反應，甚至還很體諒媽媽辛勞。而工會和體制作為她們的對手，不是寫黑函、提供交換條件，就是永無止境的官僚嘴臉，以及迂腐、混吃等死的教師與公務員。好人好到極致，壞人也壞到極點。正負二分的做法，實在有些可惜。

這是可預期的，社會運動為了進行下去，常有的作為就是塑造一個共同仇恨的對象。一般的社運片常會落入這種盲點，《永不放棄》也包括在內。可是就架構及敘事來看，去年的《姊妹》也是極力描繪一個非常勢利的白人主婦，並對廣大的黑人幫傭賦予同情和力量，傳達出「打破種族隔離，實施黑白平等」的想法。況且《永》劇中對於工會的論點，固然單純，我並不覺得太過片面。教師的工作權的確是需要被保障的，把社會問題丟回工會也並不能解決問題。光是這兩點就足以對女主角們「愛孩子愛教育」進行有利的反駁，使陷入苦戰。當然台灣並沒有所謂教師工會的制度，美國那些教育問題可能對我們是另一種不同的風景。但是就片子所觸發的教育議題，真的有許多值得我們去省思的。這是一場好人與好人的戰爭，雙方都立意良善，沒有人應該被責備的。

說來說去，我還是最喜歡在片子最低潮的階段給予觀眾能量，那些創作者對親情關係的動人描繪。母親也是人，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背後，是說不出的遺憾與補償心態。Jamie在女兒身上看見自己的不幸，極力挽救想給女兒一個未來。Nona則因過往的錯誤滿懷愧疚，焦急的心態又造成孩子的不適。孩子是自己生的，過錯是自己造的，她們何不是自責不已？面對孩子，兩位母親的懺悔和告解，這是全片最精彩、也最揪心的時刻。不僅成功賺到我的眼淚，也為片中提出的各種議題，多出了一分理解與尊重。

Jamie和Nona這兩位強悍的母親形象，我是給予肯定的。起碼它不像《陣頭》一樣，只要埋頭打鼓就莫名其妙改變世界。

或許看完電影，有些人會覺得太理想、太單純。不是所有教師都富有理想卻不得志，也不是所有家長都如此有理。這一直都是一個值得討論的議題，美國有工會的問題，台灣有教學上的困境，許多都來自於體制的現狀與無奈。想要尋求改變，單憑一己之力，能否撼動僵化的科層組織？可確定的是，這場好人與好人的戰爭，還會一直持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