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之教典：極右大獵殺 @ 幼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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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以為三池崇史改編貴志右介的《惡之教典》，是個反社會的教師瘋狂殺害全班同學的故事。看完之後才發現，這部電影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看電影會想很多是最近常有的壞習慣，事實上純娛樂的電影個人也是欣然接受的（只是嘴巴上會念個一兩句）。當初對這部片也是這麼期待的，「獵殺小屁孩」的精彩實況說什麼也不能錯過。結果事實證明《惡之教典》的確是有回應到我的期待，整體而言娛樂性頗高，大量噴灑的鮮血也實在非常解壓。不過這個故事裡頭有些企圖和想法，讓人不得不開始用更高的標準檢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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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四班導師蓮實聖司在學生眼中是個好老師，和學生打成一片，頗受同學信任。然而接踵而來的事件使他內心的黑暗面越來越大，最後決定在學園祭前夕，拿著獵槍殺掉留在學校布置場地的全班學生。

我沒看過貴志右介的小說，無從比較三池崇史的劇本之異同（希望台灣趕快引進）。不過伊藤英明飾演的蓮實聖司，看起來就是極右派的代表。

他在教師會議中提議用非法的干擾儀器，防止作弊歪風。這表達了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卻又能圓滑的「接納」眾人意見、融入的一面。而後我們看到，這種個性漸漸被拉大，蓮實的行徑開始釀成人命，卻用一派無事甚至哀慟的表情來粉飾太平。在此不得不稱讚一下伊藤英明的演技，蓮實的眼睛彷彿是個深不見底、隨時都會把人吸進去的黑洞。皮笑肉不笑，非常詭異。

印象最深的是這一幕，蓮實坐在辦公室的監視器前，看著接收到死亡預告的學生們，在學校各處慌亂的行為，嘴裡喃喃念著「Unite, we stand. Divide, we fall. (團結則存，分裂則亡)」。接著他撇撇頭，微微皺眉：「這句好像沒有在課堂上過？」

權力關係很明顯，那些「學生」就像是白老鼠一樣，被「老師」玩弄股掌之間。不管在行為上，還是在知識上。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但是傳的「道」、授的「業」是誰去決定，這是可以被討論的。統治階級操弄意識形態，其中一個工具就是教育。

那，被教育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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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片中的描述，這些「小屁孩」其實也沒有很欠殺，就是白目了點，中二了點，也各有各的優缺點。被體育老師（山田孝之）性侵的少女（水野惠梨奈）、與美術老師（平岳大）熱戀的小gay（林遣都）、搞電子舞弊的資優生（染谷將太）、隱約看透一切的女同學（二階堂富美）。唯一比較惹人厭大概非怪獸家長清田莫屬，因為女兒受霸凌一事，天天張牙舞爪跑到學校來鬧。可是這霸凌看起來也並非子虛烏有，好好溝通可能還是有辦法解決。但面對怪獸家長，蓮實「是不是跟事實有出入」那種一聽就知道沒想要認真調查的官腔言論，我實在不能不在意。如果他全然為了教育、為了學生付出而不得志，這也就算了。但看起來他的行為在道德上也沒有很站得住腳，這又代表什麼？

統治階級之所以是統治階級，在於他們有各種國家機器得以運用。然而《惡之教典》卻指出，這些運用的動機多半是建立在私慾之上。因為討厭同志、討厭作弊、討厭怪獸家長、討厭自己的秘密被人家發現，於是自己就成了規矩，處置當事人。殺一人兩人還是新聞，殺一堆人就只是數據。如同嘉年華會一般的血之學園祭，並非是替天行道，而是誤殺了一個不知情的白癡學生之後，一不做二不休的全面「消音」。以為自己是真理的肅清行動，要殺不怕沒理由的荒謬與自以為是，這不就是納粹、法西斯那些極右派的作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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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認，三池崇史這回的確成功塑造出一個富有魅力的校園殺人魔。這部《惡之教典》也有著教育的批判、社會的隱喻、殺戮的荒謬與噴很大的暴力美學。可是老師們之間的排擠、師生戀、校園霸凌、手機作弊等等，三池崇史並沒有特別關注，反而把火力都放在蓮實老師的變態上面，讓這些議題停留在隔靴搔癢階段。我們不知道學生們更深厚的背景和心理狀態，就算快知道了也馬上被殺掉。又，蓮實養成殺人習慣的最原始因素，時常裸睡的原因，片中也未明講。殺人之後如何全身而退，重新融入人群之中，也都沒看到太多。日本科技這麼進步，隨便一支手機就能上網，何以只有教物理的釣井老師會去google蓮實的過去，難道這些學生真的蠢成這樣？我承認我是想看爽片，但是既然做戲有做到卻沒有做足，不免只是把日本當今許多實力派的新生代演員，集合起來潑上鮮血的空洞儀式。

看個殺很大的爽片而已，像我這種想太多的壞毛病實在可以停止一下。至少在娛樂性上，它可以回應許多成年觀眾的期待，把非常該死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目中二生好好殺一殺剮一剮，整個大快人心。平時唱秋、此時慌亂的學生對著來臨的死神，使出渾身解數想盡辦法逃脫、卻又逃不掉魔掌，這過程憑良心講真的滿好看的。某個角度看，以殺戮取代爭執、溝通、協調的時間，蓮實老師的作法也算是滿有效率的「管理」方式，或許可以補足現今校園種種不良現象。

直到看了電視版《惡之教典：序章》，我有了新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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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之教典：序章》為三池崇史監製，採雙線敘事，一線是初出茅廬的蓮實在華爾街上班的經過，一線是他出任二年四班導師時發生的事。受到電視分級制影響，《序章》沒辦法恣意加入直接的殺戮畫面，只能在情緒堆疊到最高潮處嘎然而止，留下觀眾不小的失落。然而就鋪陳與敘事而言，我認為《序章》的成績是高於電影版的。

從這部上映前用來累積口碑兼鋪陳的電視劇裡，我們可以看到蓮實成為風雲人物的過程。在華爾街，他料事如神掌握買賣時機，被眾人視為天才、偶像。在學校裡，他是謙恭有禮的非典型好教師。學生違反規定私下養狗狗，他不但不責不怪，還在狗狗被補狗大隊抓走之後，成功的完成救援，並為狗狗找到好的歸宿，著實是不可多得的大好人。

然而這些只是表象。《序章》營造的最成功的地方，在於它揭露了蓮實真正的行為動機。如果沒有《序章》，光靠電影版也無法達到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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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實之所以能左右逢源，在於他使用了分析股票的方式，在事先蒐集的學生和同事的個資當中，做出詳盡的個人心理分析還有蛛網般複雜的人物關係圖表。這不禁讓我想到邊沁的圓形監獄，位於中央的監視塔能夠一覽眾牢房，但牢房裡的犯人卻不見監視者在哪。在電影版裡，這種意象來的更為明確，也解釋了個資的來源。蓮實坐在椅子上，被一堆竊聽器喇叭圍繞的畫面，不就是圓形監獄的變體嗎？

釣井老師之所以會開始懷疑蓮實，是因為自己也有過去，對於與自己相近卻又更加強大的勢力，會陷入更深的恐懼之中。尼采說：「當你望著深淵的時候，深淵同時也在望著你。」蓮實豈止是個深淵，你越摸他的底細，就越會發現更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洞。冷不防的，你就被黑洞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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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目的的全面監控與支配，這正是蓮實最恐怖的地方，也是整部《惡之教典》最為精彩的論述。

我可以想像，每到一個新環境，蓮實都會靠著這種全面監控來洞悉每個人的行為模式，進而去操控時局、支配所有人，使自己成為最終獲利的角色，爬到人際關係的頂點。可是當有人開始懷疑這一切，影響到他暗中佈下的權力結構，他就會毫不猶豫的大開殺戒，殺光了就換到下一個環境重新開始。說穿了，蓮實不過也是一介凡夫，愛名愛權，掌控慾強了點，比較敢去殺人而已。

高處不勝寒、樹大會招風，他大可不必執著於當個風雲人物，平庸一點過日子也可以很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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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三池在詮釋這個故事時，是不是真的有在做一些當權或社會的批判，還是只是很獵奇的拍個獵殺小屁孩的爽片而已，在我看來後者居多。不管有沒有，我實在不太喜歡先出電視劇再上映電影這種模式。《序章》的優點在於主要人物較少，能夠比較從容的鋪陳出校園中的政治角力、學生問題等議題，同時兼顧較為壓抑的氣氛。然而《惡之教典》電影卻好大喜功的拉進太多角色，以致支線的處理過於草率。把釣井的故事、蓮實的監控放在《序章》的結果，就是讓電影版整個失去應有的完整性。就連《序章》裡很有魅力的保健老師一角，到了電影版卻只剩工具性，沒有多做延伸。整體而言，我喜歡《序章》多於電影版，三池實在把這個題材拍砸了，也辜負了那些當紅的年輕演員們。

當然，像是蓮實這種的人格特質，放眼世界不難找到類似的人物。水門案的尼克森、壓制異己再封鎖媒體的中國當局都是例子。而電影最後蓮實那些「怕學生被惡魔附身」的辯解，也很有中世紀教會獵殺女巫的味道。我們在看電影的時候，會覺得蓮實殺人的景象很荒謬。但在現實生活碰到如此的事情，溫水煮青蛙的時候，人們就不一定看的出來了，就跟那些天真的學生一樣。

你，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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