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Derek Cianfrance自認是在做一個父子關係與因果傳承的電影，《末路車神》卻讓我看到不同的價值。
原片名「The Place Beyond The Pines」，直譯「松樹林外」，但這個意象並沒有出現太多次，好像也跟主線劇情沒有太大關係。細細思考，我才發現劇中角色的人生轉捩點，都發生在那片松樹林。Luke沒有去松樹林，就不會結識Robin，也不會開始從事機車大盜的行業。Avery如果沒有跟去松樹林，也不會180度大轉變，放棄刑警的正義心態開始搞政治。Jason假若從未駐足，他也不會得知生父的事，也不會踏上復仇之路。事實上，看到Jason在直升機空拍裡騎著腳踏車徜徉在樹林間的道路，就覺得這對父子真的很像，也暗示了故事最後，一番波折的傳承。
劇本很有意思，野心很大。它讓四個主角接二連三帶著故事去走，在很長的時間維度中去完成世代交替的論述。Luke、Avery、AJ和Jason，創作者是專心交代完個別角色的故事或背景，再將主角的位置交棒給下一個，有點像接力賽的形式。只是這麼看起來，這部將近三小時的電影看起來就像三部電影，個別段落都有個別的主題。若是單一來看，實在好到值得拿來好好臨摹研究一番，可是放在一起卻相互分裂，沒有一個整體感。
我最喜歡Luke和Avery的故事，那是一種家庭價值的拉扯。Luke是豪放不羈的車神，享盡眾人傾羨目光。完美的肌肉線條與絕佳的車技，陽剛英挺，是男性價值完全的展現。然而這個男性價值在面臨家庭價值時，逐漸變得毫無益處。Luke想成家，卻有另一個更正派、經濟能力更好、願意扶養別人孩子的好男人與他競爭，再再都觸動他教育程度不高（像小孩一樣的簽名）、經濟能力不好等種種自卑感（閹割恐懼）。「我就是沒老爸才變成這副德性。」這些是他希望孩子能夠不要重蹈覆轍的點，於是「當個好父親」成為他的理想。當這個理想一再地被現實打擊，他的行為也越來越激化，只能訴諸最原始、最體制外的方式去獲得他想要的，或是他認為孩子會需要的，而這也註定他悲劇性的命運。
同樣都為了家庭，Avery走的路與Luke天差地別，卻遇到與Luke同樣的困境。他法律背景出身，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警察，然而那次事件使他開始掙扎，心中的正義也越來越遠。殺了一個人，是否也等於毀了一個家庭？而負傷在家的他雖然是警界英雄，面對家務卻是拳腳難伸、困頓窘迫。從他與心理醫師的交談可得知，他選擇以大愛（Greater Good）去構築孩子成長的未來，卻不免俗讓家庭變成自己的包袱和牽絆。他想往外跑去改變世界，可是外面的世界還是殘酷。警界同事種種貪污舞弊、植黨營私，甚至想殺人滅口的行為，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擊他的理想。警界英雄成為過街老鼠，窮途末路之際，他拿出心機和政治手腕來自保，無形中自己逐漸踏上了政治這條路，再也回不去了。
好萊塢很喜歡在電影裡宣傳家庭價值的重要性，常常靠著「男人回家」的公式去說服觀眾。電影中的男人們總是歷經一番波折，才會最後獲得家人的認可，成功回到家庭的懷抱。可以說這是很美式、很政治正確的價值觀。然當我們看到Luke跟Avery的故事，我們發現創作者是悲觀的。這兩個男人越去完成自己心中的家庭價值，越是面對到破碎的現實。故事延續下去，這些現實來到下一代，自然而然就成為對上一代的反撲與回饋。AJ和Jason彼此的愛恨糾葛，也就應然而生。
憑良心講，15年後會發生什麼事，什麼都有可能。偏偏創作者選擇了一個可預測性相當高的寫法，不禁令我感到不耐。AJ這個名字很明顯是Avery跟Jason的結合，表示Avery對孩子的傳承，以及對Jason那種良心的譴責。所以AJ和Jason就某方面而言也算是沒有血緣的兄弟，很有兄弟鬩牆BL的感覺。AJ單純只是個討愛的小孩，為了獲得父親注意，踰矩搞怪嗑藥玩趴。Jason就有趣一點，全家都是黑人，只有他一個白人，怎麼想都有問題。可是有這麼好的種族衝突，卻也只是讓Jason順理成章的去追尋生父，走向最直接的復仇之路，成為一個辜負別人養育之恩的小中二，絲毫沒有別的可能。Luke和Avery的故事都還有些出人意表的點，到了AJ和Jason就換成濃濃的宿命論。就算飾演Jason的Dane DeHaan表現不俗，也挽回不了觀眾打呵欠看手錶的衝動。創作者想用這段來完成他心中父子關係輪迴的論述，只能說野心太大、必然性太強，說服不了我。
三個段落，三部電影。Luke線是犯罪劇情片，Avery線是警匪鬥智片，AJ和Jason則是青少年犯罪電影，結果第一段還是最好看的部分。Ryan Gosling看起來只是加強了《落日車神》那種無口系男人的形象，誰知道舉手投足居然這麼陽剛，太有魅力，以至於導演不慎手滑把最好最棒的鏡頭都留給他。開場那段一鏡到底實在夠屌，先是特寫胸腹肌和刺青來建立陽剛形象，用玩刀暗示角色的不安與暴力傾向，再來跟著他出拖車穿越遊樂園，邊走邊穿衣服顯示這傢伙不在意既定的教條或禮貌，最後到了帳篷內騎上機車，這時才露臉，接著就是和另外兩名車手進入籠球裡，360度翻轉展示角色高超的車技。一個鏡頭，不用言語就能建立起整個角色形象，還製造出感染全場的角色魅力，真可謂之高竿。其後有兩顆鏡頭使用相同的摩天輪背景，一次是男女主角在同一個景框裡，一次是只有男主角在摩天輪的背景走來走去枯等，也算是相當有趣的一個調度設計。
Derek Cianfrance應該很喜歡《落日車神》，所以他才會讓Ryan Gosling用這種詮釋方式，也才會安排Avery在車內追捕嫌犯的過程中出場，並只靠著車內有限的視線範圍來完成劇中的追逐戲。事實證明，這種作法相當成功。第一人稱、類第一人稱能夠製造的臨場感，其一概不缺。這也是整部片少數最接近動作片的精彩橋段，頗值得一看。
話說回來，這是個以男人觀點為主的故事，但我實在不得不注意到片中的女人無不在背負男人錯誤，過著很苦逼的日子。Eva Mandes飾演的Romina是為苦逼之首，從墨西哥來美國打拼，露水姻緣生了一個孩子，其後很努力在賺錢養家和扶養母親，也找到一個好到很沒個性、戴綠帽也不吭一聲的超正派老公。結果先是被前男友騷擾，再來被警察騷擾，孩子長大後還挾怨離家，有沒有這麼衰小？Rose Byrne飾演的Jennifer則稍微有點個性，懂得跟這個不顧家也不顧自己死活的老公離婚，孩子長大了崇拜老爸，就把孩子丟給老公處理，一乾二淨實在帥氣。可是話說回來，她年輕時那麼想要維持住一個家，千方百計說服老公放棄危險的警察工作，雖然老公是放棄了，兩人還是漸行漸遠，這個家也不是破滅了？男人去追求理想被現實所囿，而女人只能當這些男人身邊的犧牲者嗎？對不起，我不太苟同。
確實，我是不太滿意片子當前的成績。整部片給人最多的印象，就是Ryan Gosling好帥好有魅力，不應該只是這樣。既然有著跨越時空的龐大企圖，實在可以用更創新一點的手法來說故事，而不是為了迎合觀眾搞懂人物關係，刻意切成三大段彼此分裂的方式來講。或許Derek Cianfrance自認是在做一個父子關係與因果傳承的電影，《末路車神》卻讓我看到創作者對於好萊塢式的家庭價值，有著諸多反省與思考。我肯定這是一部值得觀賞品味的電影，但是否真的好看，那就見仁見智了。
延伸閱讀：
1. 閱《Tron Legacy》：男人回家沒？
http://wil891607.pixnet.net/blog/post/36778912
2. 落日車神：寒門出才子
http://4bluestones.biz/mtblog/2011/09/post-2327.html
3. 《末路車神》拍攝現場B-Roll
http://youtu.be/NiQ1Kw9Cq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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