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術是件很重要的事。
每次看戲，最驚喜的莫過於看到唇槍舌劍、言語論戰的景象，那可真叫一個爽快。人之言說，不是僅僅張嘴發音而已，還與說話者及其所處的社會環境及文化脈絡脫離不了干系。後結構主義認為，話語就是一種社會實踐，而非單純的符號系統。面對著複雜的社會文化關係，特別是尖銳的利害爭鬥關係，論述策略是必將放在極為重要的位置。最近紅火的連續劇《甄環傳》，描述後宮嬪妃為了與皇帝爭寵這個目的，機關算盡、你爭我奪，還搞到出人命。在繁文縟節與階級禮數的約束之下，女人的戰爭在話語言說之中展開，話中有話，言外有意，皮笑肉不笑，肉痛皮不驚。日常問候的背後，是相互猜忌，猜中皇帝的心思就能往上爬，猜中嬪妃們的心思就能活下去。這場遊戲，贏家只有一個，輸家卻論百論千，話術和手段，便是最要緊的。
話，人人會說。術，非人人能使。《甄環傳》不過是父權主義對於女性的再洗腦，使其陷小三泥淖中無可自拔，進而作收漁翁之利。周美玲的《花漾》展現了女性自主之意識，卻因為話術敗下陣來，演員演的尷尬，觀眾看的心煩。縱然有優異的美術、精美的配樂、風格化的運鏡與場面調度，過《甄》而無不及，然整體而言台詞空洞、矯揉做作，猶如金香粉盒裝狗屎，別說香了，簡直臭不可聞。
《花漾》得名於「花漾樓」，是環海小嶼中一酒樓，白氏姐妹小雪、小霜，一個能歌，一個善舞，為其紅牌歌妓，人稱「花漾雙陪」。「漾」字亦有水面動蕩與滿溢之意，片頭金紙飛焰如花，海上鬼火漾盪不安，點出兩女隱憂之宿命，與即將到來的悲劇結局。
我認為周美玲以痲瘋為用，為劇情埋入爆點，是頗有意思的一個設計。這疾病所造成之社會反應，也一如今日之愛滋，說不定正是如此暗示。有一點倒非常納悶，花漾樓鐵定有什麼特別的磁場，姊妹倆的痲瘋才能安居肩頭，鮮少長出衣覆之外。一旦一出花漾樓到荒郊野外，痲瘋自動大量蔓延，倏忽一瞬就長到臉上。原來，吳君如飾演之花老闆，面容拍的如此醜怪，就是為了給姊妹倆驅邪，封印痲瘋鬼，實在用心良苦。
不只磁場，這樓裡人人擅書弄筆，楷體端正，一勾一捺精準漂亮，標準化規格化，肯定自小修習永字八法，紅牌奴婢皆不例外。來訪的李二少亦沾染筆墨之氣，隨手一揮都能豪氣千雲，胸懷四海，甚善。寫好完稿，花漾樓亦有高科技之通訊設備。書信既出，收信人即刻收到。海爺既死，還可傳送遺物回來，供花老闆弔唁。人質危機之時，樓與海船相距百里，樓內包廂內做出任何決定，船上水手立馬得知，心電感應連信都省了。花漾樓走在時代前端，實力不可小覷。
幾句玩笑，給人笑話也就罷了。姊妹連心如此玄幻沒有理由之設定，為翻轉而翻轉，我也沒啥意見。然這齣怪戲詭異之事實在太多，一時半刻也數不完。陳妍希、陳意涵再續《聽說》姊妹情，前者把著腫臉神似Hallo Kitty，對嘴萬芳歌聲都是苦逼表情，白費歌藝盛名；後者對嘴高明，不負黃妃天籟，唯水袖亂舞毫無新意，倒像業餘婆媽公園轉圈。花漾樓靠這兩位能成為紅牌，民眾究竟有多不挑？下了台更慘，一個是蠢婦，一個為賤人。小雪苦逼十年如一日，福薄嘴僵。小霜玩弄愛情，甜笑毒心，層次較多，卻在洞房燭夜大為崩壞，燒了樓、死了尪、沒了指、笑了眾，最後被花老闆流放。到底是命運作弄，還是編導殘酷，以為塞了一堆苦難就會感動人？
《花漾》女人一個個精明(除了陳妍希)，男人則是一個個驢蛋。鄭元暢一開始出現真不知是來幹麻，演了十分多鐘才知道他是來為樓中歌妓上課的樂師。言承旭率性不拘小節，卻總是把呆滯表情當內心戲。茅子俊的李二少，腦袋肯定是長在小頭上，為一見色忘妻的白癡。任達華的海爺一開始就被吹捧「哪個女人留的住你」，平時又教導弟兄男人的家在海上，不在女人床上，這號處處留精不留情的玩咖，竟在強暴一位良家婦女後就愛上對方，不是良女比妓女的鮑魚要香，就是昏頭想死了。至於這些海盜，面對綁架談判破局，手上一個大美人，想的竟然不是先姦後殺，而是趕快做掉女人質。起碼要有些掙扎，起碼要表現出性慾(這點李二少比海盜們還行)，海盜男兒都對女人這麼有禮，對不起，這不合常理啊！
是說片中我最愛的就是李小冉演的少奶奶。全體演員屬她的念白最為適切，少少戲分也能有極大發揮，掌櫃、愛夫、移情、哀痛，各情緒皆轉的恰如其分。但還是畫面戲感的問題，任達華和她的床戲我怎麼看都像是在強暴，毫無任何愛意可言，結果竟是愛上彼此，豈不惹人笑話？更別說攝影都是近景或特寫，把演員的表演瑕疵都放到最大，卻少有場景格局和外觀的描繪。我們從沒看到花漾樓的全貌，也沒看到太多花街燈火，地域性與故事本身的關係只靠嘴巴說，白費用心的美術。要說武打，武戲明顯借位，剪接掩不了虛應的晃招。更別說那些現代化的空洞台詞，「這樣玩弄愛情，你一定會輸的」、「玩弄愛情的歌妓，會下十八層地獄吧？」。就是不懂愛的才會老把愛情放在嘴上，無病呻吟，偶像劇都很少這麼演了，這些詞是從便利商店賣的廉價小說裡抄來的嗎？
戲感不足，攝影失準，演來演去都是把做作當真心，矯情作愛情。空有漂亮場景和厲害書法有什麼用？假就是假，矯情就是矯情，如放兩隻學舌鸚鵡說書，還比這部電影精彩用心。至少，也請創作者學一下怎麼經營話術，怎麼營造議題。《失戀33天》、《今晚誰當家》、《社群網戰》或是《甄環傳》，評書相聲雙簧數來寶，口沫橫飛論辯一回，女性身上的自主與悲苦，也不會這樣遭人作賤，令人啼笑皆非了。
留言列表
電影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