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部屋

要談園子溫，我不是那麼熟悉，但要辨識他的創作手痕倒也不算困難。他作品中的世界在在都諷刺著日本壓抑的民族性。台面上的秩序、整潔，包裝的是台面下的反動勢力。這些反動勢力多以極富衝擊力的暴力美學呈現，有時甚至詭譎到奇幻的地步。而每個角色，多半都是簡化過的極端，隨著故事推演，從一個極端走向另外一個極端。最後再透過對白透出之存在主義符碼，完成一切秩序與規則的解構程序。這些意味深厚的作者風格，在這部《戀之罪》中也是清晰可見的。

《戀之罪》是園子溫再度改編發生在日本90年代的社會事件，以「主婦連環失蹤案」與「情人旅館街殺人事件」為主軸發展。旅館街殺人事件的被害女性，白天有普通的工作和薪水，到了夜晚變成雙面人，在賓館前阻街拉客，廉價的販賣肉體。

何以如此？園子溫的解釋是「女性情慾解放」。

女主角神樂坂惠飾演菊池泉美，劇中必須真心誠意的迎合丈夫的偏執，扮成賢淑小女僕，按著規矩照表操課。甚至必須丈夫高興，方能觸碰「龍體」，喜獲一絲寵幸。女人的規矩，屋子的整潔，夫妻變成主僕，男人長期缺席，這種童話般的扭曲狀態，轉喻了日本家庭中常見的權力政治。這時的泉美，是壓抑封閉的。家裡美的像城堡一樣，終究也只是個空殼。

當泉美決定出外工作，因緣際會下被騙去拍成人影帶，她逐漸發覺自己的身體就是本錢，原本自卑、壓抑的她開始性解放，藉不同男人的體溫找到自信。可是她沒發覺，這個自信是脆弱的。她暫時離開丈夫一手打造童話城堡，試圖在外面構築自己的欲望之城，以為主動權在自己手上，卻仍落入男性的權力框架。這時的泉美，是受傷失望的。而就在這個時候，尾澤美津子出現在她的眼前。

在泉美眼中，美津子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成功女性的自信。她白天在大學教書，晚上兼差賣淫，男人以為自己是恩客，卻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間。「跟不愛的人做要收錢，跟愛的人做就不用。」從她身上，泉美學到重視自己的身價，重視自我情感。然而她也發現，解放並不如想像中的快樂，做愛讓她忘記怎麼去愛。童話城堡正在崩解，以為已經築好的城堡，卻找不到入口了。這時的泉美，是天人交戰的。她沒想到的是，美津子那條是個不歸路，自己也即將成為另一個美津子……。

寫到這裡，似乎出現一點道德批判的影子。園子溫的畫面既煽情又大膽，充滿禁忌之美，但他仍然殘酷的讓女主角落入愛的地獄，忍受無間折磨。我無意評斷道德，卻對園子溫的解釋不盡滿意。這些女人從未逃離過父權，解放了又落入另一種束縛，無可救藥的宿命論在此昭然若揭。再者，女人離開家庭去阻街，為的是解放自我情慾？似乎還有更多深層的部分沒有說到，一味將原因歸於「女性自主」也嫌簡單了點。最後，那些突兀的顏料氣球有何意義？兇手為何分屍，又裝上假人的肢體？這些都是懸而未決的疑點。喜愛玩弄符號的園子溫，這次又再度手癢丟了一堆東西上去，可能連他自己都無意解釋吧？

「早知道就不要記取任何語句／只因為懂一點日語和外國語／我只能悲傷的停駐於你的淚水／孤獨的回歸你的血液之中」課堂上的美津子堅定地對著學生朗讀，下課後還是覺得這些東西進不到他們的腦子裡。一如這首田村隆一的《歸途》，或許那些符號真的沒有什麼意義，鏡頭語言單純只是情緒的載體。園子溫欲探討女性之幽微情感，如今看來他已完成使命。至於「戀之罪」到底所指何事？我們可以悲觀地確定，「愛」絕對是缺席的，不論符徵符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