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部屋

《泳敢愛》我應該算是喜歡的，但說穿了它的故事並不算非常新。

有些男同志片喜歡把一個man爆的直男掰彎，而且必定是男同志情慾投射的對象，如警察、消防隊、軍人、運動員、游泳選手...等。來了某個小受把他掰彎之後，這直男自動面臨恐同的敵意，對女友不忠的煎熬，對自我性向的掙扎。他會面臨女友與愛情的抉擇。女友會拿自己懷孕這件事要脅直男負責，不管被「真愛」擊中的他有多心不甘情不願。而到最後小受一定要被恐同者打死，販賣悲情，並譴責暴力。結局一定要警世，告訴大家只要還有恐同勢力，只要多元成家尚未合法，同志就會來勾引你老公（有哪個女人比男同志更懂得在床上取悅男人？），然後所有人都會不快樂。

面對仍不友善的社會，同志的脆弱、慾望、不安全感和對既得利益異性戀者的反撲與敵意，在這故事裡一覽無疑。今年北影的《南行》、《警校禁戀》，都有些相似之處。《泳敢愛》自然也不脫這個範疇。

然而，我喜歡它的寂靜、符號意象和拍攝手法。

《泳敢愛》的寂靜，來自創作者節制的台詞。有時只是讓人看見兩個角色對話，並沒有聽見對話的內容。主角Kuba是游泳選手，集訓或是比賽時都不能開口說話。這裡建構出主角話不多不囉唆的性格，決定了事情直接去做，然而這也代表他自動和周圍產生一種疏離關係，對待母親或是女友時也都一樣。

厲害的創作者不用寫太多台詞，就能靠演員表演與場面調度讓觀眾理解、認同他的故事。《泳敢愛》的符號意象，來自創作者選擇拍攝的物件。擋風玻璃外，車子沿著停車場盤旋而上的景緻，象徵逐漸高聳的情慾。而順著停車場而下的路途，則像溜滑梯一樣爽快而危險。半圓筒形蓋住道路的隔音牆，是無法喘息的壓抑。我們在水裡看見Kuba故意游到池底輸掉比賽，下一秒則是水中芭蕾舞者練習的身體，不是水面上比較好看的身段，而是水底下掙扎著要保持平衡的女人。而這時我們知道Kuba正在被失望的教練罵的狗血淋頭，水中泅泳的女人就像是他的心情，不知道如何在生命裡站穩定位。

另一方面，這部片的水到處都是。有泳池、有湖、有浴室、有盥洗室，人物多半都是在水裡，或者都有跟水有關的東西。湖裡流動的水是流動的情感，喝水則是抑止自己的情感，浴缸裡停滯的水是僵化的情感，而從池底看上去的游泳池，就像是個水藍色的櫃子，Kuba只有頭露出來，身體卻還在「櫃子」裡。

片子一開始，只讓觀眾聽見喘息，一段時間的黑畫面後才看到廁所的隔間，不見其人只見其所只聞其聲。這隔間也像是一個個櫃子，所有的秘密都只存在裡面。而對於人與人之間的疏離，從每個人都缺乏溝通、缺乏連結的畫面，充分表現出其精髓，彷彿各自待在各自的櫃子裡一樣，並沒有任何的交集可言。Michal父母既開放又抗拒的態度，有很多話選擇隱而不談。實際上整部片很多問題都是隱而不談，然後被賦予了最悲哀的結論。

《泳敢愛》有個很會經營符號的創作者。我相信他下次出手的時刻，會有一些很有趣的東西可供參考。可是這不表示我同意同志片就應該像這部片一樣，限縮在某個格局裡去自怨自艾。沒錯，恐同沒有消失，歧視沒有走開，世界上仍舊有很多不友善之處，可以憤怒，可以纏綿，可以一笑置之。被害妄想式的販賣悲情，招攬一些同情，這不是個長久之計，也不應該是個權宜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