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部屋

歷史，是對人類過去的事件與行動，以及對這些事件行為有系統的紀錄、詮釋與研究。許慎《說文解字》曾云：「史，記事者也。」到三國時代，吳王孫權更將曆法、時間的概念加至「史」一詞中，道出：「博覽書傳歷史，藉采奇異。」而後，誠如宋神宗賜名《資治通鑑》之由：「有鑑於往事，以資于治道。」中國古代後朝修前朝史，即是藉通古以博今，治國有了前朝的借鏡，可更加謹慎。見其可為者為之，不可為者自省之，以格物致知，行正道之理。

但西方哲人黑格爾又說：「我們從歷史學到的教訓，就是永遠不會從歷史學到教訓。」既然我們後代查資料、訪故人，竭力將兩千多年的時光縮減成一部部的史書，就是為了這一代的人類鑑往開來。黑格爾這句話，豈不將之前下的功夫全都白費掉了？

其實，歷史之所以是騙人的東西，說穿了還是本於人的問題。

前些日子，幸運在網路上找到《黑暗騎士》導演克里斯多夫諾蘭的前作，由蓋皮爾斯與凱莉安摩爾主演的《記憶拼圖》，甚是歡喜。曾經，小弟我慕名此片，自出租店找來觀看，才失望的發現是重組過的版本。《記憶拼圖》最令人津津樂道的手法，就是導演諾蘭將一個線性的故事，從中應聲拆成兩半。影片的開頭，是故事的「結尾」，以彩色畫面呈現。「結尾」演完就接到「開始」，是以黑白畫面呈現。就這樣有了兩支主線，一線是彩色的「倒敘」，一線是黑白的「順敘」，一段一段的抽絲剝繭。最後當黑白變成彩色時，即是撥雲見日、真相大白的時刻。

蓋皮爾斯飾演故事的主角藍納，患有被稱為anterior-graded amnesia的失憶症，亦即失去短期記憶的能力，每隔數分鐘大腦記憶體就重開機一次。他自己也知道有這樣的毛病，所以他不時的寫紙條提醒自己，不斷的拍立可拍照片，趁還記得時將照片中的事情記載下來，帶在身上。藍納雖然沒有短期記憶，但他仍然保有長期記憶。他記得自己姓名、職業、工作內容、與妻相處的甜蜜時光，以及妻子垂死前的慘狀。為了所愛，他將兇手的線索刺上皮膚，將這段歷史帶在身旁，誓言要找兇手報復，還妻子一個公道。

隨著兩線劇情的交叉敘述，藍納的世界越變越複雜。影片開頭被槍殺的泰迪，在回溯中竟發現他言詞反覆，運用不同的敘述利用藍納做事。而看似好心相助的娜塔莉，在一開始竟是勢力又心機的毒販娘子。真相大白時，觀眾才發現藍納的悲哀，他區區只是個被記憶捉弄的可憐蟲，活在由紙條、照片、檔案，與他人的口耳相傳，交織而成的謊言世界裡面而已，令人不勝欷噓。

歷史，就是人類過去的紀錄。然《記憶拼圖》一片則大膽的演繹出，人類所知的歷史可能並非當時的真實情況，一切均有可能因為人們解讀不同，而有著與真實截然不同的紀錄。片中，藍納為了改善失憶症帶來的不便，於是用了大量的圖文紀錄，寫下可供自己查閱的歷史。否則當時間一到，他便失去了歷史記憶，同時失去生活的動機，不知自己為何而活、為何而行、為何而駛、為何而生。但當他在查閱歷史、拼湊出自己現在行為的動機時，他不知道別人可以利用片面之言，影響他歷史的紀錄。甚至連過去的自己都會寫下與事實不符的謊言，好讓現在的自己過著想過的生活。難平殺妻之恨的他，就算終於復仇成功了，一段時間後自己又因為未更新的歷史，再度陷入仇恨的迴圈之中。

過去的因造就今天的果，而今日之果又成為明日之因，因成果、果成因，因果循環無絕期。不停在記錄歷史的藍納，可能因為某一秒鐘自己的執著，而從此無法從仇恨中解脫。豈不哀哉？

戲如人生，電影是如此，今朝我們面對歷史，何嘗不是如此？我們從上一代的紀錄中學習歷史，可是卻往往不求甚解，鮮少博覽群書，尋求最完整的典故。以致新一代的人類，經常全盤接受上一代的史觀，對歷史事件無法有著全盤而開闊的見解，進而形成出之於己的一套觀點。孟子云：「盡信書，則不如無書。」一本書中，白紙黑字，紀錄著作者過去對於社會，自己的一套世界觀。嚴格說來，這本書說穿了不過是作者的片面之詞，正不正確難以考證。有時候，我們看到了人們只是在模仿、跟隨，很少真正從一件事中提煉昇華，學習到歷史的教訓。

曾有這樣的故事。一日科學家決定將五隻猴子關進籠裡做實驗，他在籠裡放了一根香蕉，只要猴子拉了香蕉，就會啟動紅外線感應，讓五隻猴子同時受到水柱攻擊。剛開始時，猴子們看到香蕉，就憑著動物本能去拉。但經過數次攻擊後，牠們漸漸學會不去拉香蕉，避免危險。而這時科學家將一隻舊猴子換成新猴子，當新猴子去拉香蕉時，就會被其他舊猴子圍毆。當科學家將一隻一隻的舊猴子換成新猴子時，每次都經歷這套震撼教育。最後那根香蕉乏「猴」問津，即使已經將切掉了紅外線還是一樣。這些新猴子只知道，要避免被揍就不準碰香蕉，已經沒有猴子了解香蕉的典故了。

有時候我們就是這些猴子，上一代只告訴我們不能去做什麼，自己很少去問為什麼。我們都在上一代的觀點之中長大，以上一代的行為模式行事，卻不知道這些傳統的源由為何。或者，我們在網路上讀到某篇文章、看到某部影片，就以為世界真的如文章所言的單純，但作者寫文章的動機，我們不知道，也無從查起。藍納是身不由己，因為他根本沒有足夠時間去追查真正的實情。但這一代的我們有了時間，為何只是盲從，而不去研究呢？

不求甚解之時，再多的歷史也只是騙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