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是在課堂上認識柏格曼的。整整兩個小時,螢幕上閃過《第七封印》、《處女之泉》、《秋光奏鳴曲》、《芬妮與亞歷山大》的片段,老師滿面通紅、狂熱的分析柏格曼創作的脈絡。宗教啦,孤獨啦,人存在在這世上的意義啦,巴啦巴啦巴啦巴啦。想當然爾,台下同學很舒服的睡成一片,看到這種情況的他,激動的語氣就好像我們故意把泥巴塗在羅浮宮的畫作上一樣。不難想像柏格曼在他心中的地位,一開學就急著搬出來上,歐陸的電影大師如果說是第二,沒有人是第一。
直至今日,有幸看到完整版的《秋光奏鳴曲》,我才了解那位老師如此狂熱的原因。單純一個描述母女關係,衝突與悔恨的戲碼,柏格曼都能處理的極有層次。台詞多又細膩,卻不覺得無趣,既扣緊角色性格,又不乏哲學性的思維。其戲劇張力到了現在毫不褪色,十分飽滿有力。精彩,確實精彩。
伊娃(麗夫烏曼飾)與身為牧師的丈夫居住鄉間,擔任教會記者的工作。她寫信邀請七年未見、世界著名的鋼琴家母親夏洛特(英格麗褒曼飾)前來宅邸同住,而母親也歡天喜地的來了。沒想到自我中心的夏洛特一來就喋喋不休,沒自信的伊娃被勾起年少的慘痛回憶。直到夜深人靜時,母女倆大吵一架。夏洛特很快就離開了。伊娃也懊悔一時失控,再度寫信邀請母親回來。
全片主要都在單一場景,也就是伊娃與丈夫居住的牧師宅中進行,偶爾插入母女各自的回憶片段,形式上並不複雜,故對白、演員表演、場面調度與運鏡自然就變成重點。柏格曼在回憶場景都以定拍處理,反在主線劇情大量運用特寫鏡頭,捕捉演員細緻的面部表情,在長篇獨白時更是如此。麗夫烏曼從一開始的藏在眼鏡後的自卑,初見母親的歡欣,禮數背後逐漸明顯的深沈敵意,按耐情緒娓娓道出心聲,到最後大爆發把話講開,惡言相向的憎恨,與英格麗褒曼從外放到慌張、惱羞成怒,抵擋不住終至崩潰,老態疲態併出,仍脆弱的自我辯解、尋求原諒,兩方消長對抗,如海嘯一波接著一波撞擊著觀看者的神經,堪稱是演技教科書了。
劇中很重要的主題,在於英格麗褒曼飾演的鋼琴家身上。更確切的說,這個鋼琴家象徵著許多藝術家的縮影:為了藝術變成工作狂,開口閉口都是自己關心的藝術,犧牲家人與周遭的幸福,甚至在失意、暫且離開藝術的時候,因為自己渴望被重視、回到藝術領域的心態,加上之前事業得意、無法陪伴家人的愧疚,再度凌遲著周遭無辜的親人。
不管是何種選擇,結果似乎都是錯的。也難怪伊娃會憤恨的說「像你這種人應該一輩子被關起來,以免對世界造成傷害。」晚餐前演奏蕭邦第二號前奏曲,好為人師的夏洛特善意「教導」伊娃這曲子該怎麼彈,伊娃看著母親,羞愧、憤怒、不可置信到絕望的神情,已經道盡了一切。夏洛特摧毀了伊娃詮釋音樂的信心,也暗示著她在過去無意間摧毀女兒的一生。正因為伊娃是夏洛特的女兒,所有的帳理所當然算在夏洛特身上,當初的傷害多年後像雪球般越滾越大,母女崩潰的關係才更沒有修補的空間,血緣注定彼此互相凌遲的命運。這是一次情感消亡的過程,死亡並非終點,故也無救贖的可能。
故事簡單,細節眾多,我粗淺的詮釋可能也無法完全駕馭這部片的精彩。《秋光奏鳴曲》當年入圍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與影后兩個獎項,卻不是柏格曼最好的作品。能夠藉由此片進入大師的影像世界與觀點,比起在教室裡看看片段一知半解,實在踏實許多。
而當老師放完柏格曼的後幾周,螢幕上出現《去年在馬倫巴》的喃喃口白。放眼望去,同學們睡的又更香甜了。
片中演繹蕭邦第二號前奏曲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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