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部屋

憑良心講，我對這部片並不算非常滿意。

可能是眼光高了，可能是期待多了，《女朋友。男朋友》在製作比《囧男孩》精緻許多，看完當下卻沒有給我更多的感動。在我看來，《女朋友。男朋友》要把愛情講成史詩的企圖，還是吃力了點。

蟄伏一天之後，我發現還是有些小悸動在心中萌芽。我捨不得批評他的缺陷，儘管是顯而易見的。

從結構上來看，《女朋友。男朋友》確實野心很大。從學運萌芽的1985，百合齊放的1990，到和平繁榮的1997，最後是現代的2012，這些時間點的選擇都跟台灣的政治發展脫不了關係。美寶愛阿良，阿良喜歡阿仁，阿仁又追美寶，三位主角都像是標語所述，有一個自己愛的情人，還有一個愛自己的。楊雅喆導演要描繪的，是這段三角關係在人生不同階段的樣貌，並在起承轉合間討論人們追尋自由的種種，可能是堅持、可能是疑惑、可能是抉擇、可能是前後矛盾。

曾經是叱吒風雲的學運頭頭，如今卻被體制收編。阿仁身上對應到許多人寫實的樣貌，一個悲哀的機會主義者。他口口聲聲的自由，到最後竟如此諷刺得被自己背叛。

曾經是擅長夾縫求生、冰雪聰明的悍妞，如今竟成為阿仁婚姻中的第三者。美寶並沒有選擇最聰明的那條路，看似你情我願說著「其實我們這樣也很好」，卻暗自煎熬。

作為片中主敘事者的阿良，因為埋藏在心中的愛戀，木訥的他從學生時代就跟著阿仁到處跑，並在學運時期做最重要的後盾，但終究還是看清阿仁無法回應，選擇離去讓鐵三角破局，獨自在社會的另一個角落平凡的活著。

原來，我們都變了。

不再為自由活著，卻被生活捆綁著。黃韻玲演唱的主題曲道盡一切的心酸。我特別喜歡三位主角在步入社會後，久別重逢的那頓午餐。表面上是老友敘舊，歡歌笑語，沒過多久隱藏在台面下的矛盾浮現上來，逆來順受的阿良終於不爽了。他心疼正在講公事的阿仁一直被美寶鬧，也不捨美寶只能用幼稚的玩笑行為來表達內心的憤恨。他採取了行動，用言語戳破這一切。那頓午餐在不愉快的氣氛下收場，卻也在三人的變質當中，體現人性的矛盾與無奈。

另一個精彩的橋段在床戲的處理。阿仁和美寶做愛，阿良與男友上床，藉著蒙太奇，阿良眼中的男友是阿仁的面孔，美寶眼中的阿仁是阿良的容貌。阿仁濫情的對美寶說著我想抱你很久很久，可是阿良和美寶在意象裡回應「我愛你，但我要的你給不起。」誰在對誰說？誰的主觀？誰是幻想誰是現實？這些全部都交錯在一起，剪不斷理還亂，彼此的關係更加混淆且加劇。

可以確定的是，我們都在自討苦吃。

作為第二部長片，《女朋友。男朋友》確實有楊雅喆匠心獨具的地方。美寶、阿仁、阿良這段三角戀，在溫潤的光影下頗為細膩動人。然越到後來越集中描繪三人關係的結果，「自由」的大主題便漸漸隱晦不清。以致留在觀眾印象裡，講愛情比講自由還要多更多。對應到開頭張孝全那振聾發聵、鏗鏘有力的發言，更顯得令人失望。

行文至此，我終於明白那份留在我心中的悸動，到底所謂何事。已故的德國導演法斯賓達，拍出著名的《狐與其友》後，說這部片是他作品中「非討論同志議題的同志片」。長期創作性別議題作品的法斯賓達，在這部片仍將主要角色設定成同志。但主角並沒有因為同志身分而產生認同或是社會接納上的問題，反而是更普世、更現實的階級、金錢關係讓他受盡折磨。而對於《女朋友。男朋友》，或許可以說，楊雅喆真正做到我認為現在同志相關電影應該要做到的事：不刻意去強調同志的特殊性，只透過事件的發展，透露「同志亦凡人」的想法。

我不知道楊雅喆到底是用什麼心態，將故事中的同志都定位成旁觀者的角色，但確實隔著一段距離，更可以看出複雜事件的樣貌。張書豪飾演的許神龍，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物。或許故事焦點不是在他身上，但許神龍每次出場都是最大亮點。從高中時期跟在阿仁周圍做事，他從來就不是插科打渾的弄臣，反而是以犀利的眼光和言語，一針見血的揭露矛盾的本質。或許我們不會需要兩個情人，但我們的確需要這麼一個會在旁邊酸你的好姐妹啊！

至於阿良這角色，可以看出他在另外兩人消磨殆盡時，是真正繼承他們年輕時所高喊的、野百合爭取自由的精神。雖然老了，雖然有許多的不捨與心酸，但那個眼神就是肩負好友遺志，努力活下來的堅韌。回想起來，張孝全那個眼神是讓我最為感動的。如果能夠將開頭那一段放到結尾，或許這自由的主題會更加明確吧？ 

回到家，我開啓電腦，找出片頭的那首〈青春無敵〉，無止盡的循環聆聽。對我來說，這是這部片真正的主題曲，也是承載著楊雅喆創作這部電影所有理念的歌曲。強烈的搖滾節奏，表達的是學生運動那份對自由的追尋，歌詞卻是對逝去的過去無限的追憶。言有甚者，在這樣的很有時代感的編曲之中，創作者有意無意的讓郭鈞涵嘶吼出民國七八零年代的鄉愁。《女朋友。男朋友》那些有著青春記憶的校園、學運的熱血，猛地躍然眼前。

可能楊雅喆最想要講的，是現在人事已非的感慨下，對於那個時代永無止境的懷舊情懷吧？

(2012/8/4修正)

郭鈞涵〈青春無敵〉

黃韻玲〈女朋友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