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中指蕭事件嗎?
2010年末,一輛小轎車擋到救護車去路,非但不讓,還向救護車比中指。救護車裡的年長傷患因此延誤就醫,傷重不治。此事件後來上了新聞。
過幾天,疑似車主父親叩應政論節目,叫各名嘴「不懂就不要亂說話」。這下可不得了!網友眾聲撻伐此人簡直缺乏公德心、目無王法,當事人家長還義正嚴詞為孩子辯護,簡直養出社會敗類…等等等等。既然這對家長有這麼不知好歹,網民於是開始「替天行道」,發揮了令人歎為觀止的資料搜尋技術(俗稱「人肉搜索」),查到此人其實就是台大某研究所的蕭姓博士生,就學紀錄、生辰八字、父母職業、電話號碼之類的個人資料。
這些個資公布出來當然不是給人算命用的,對網民(又稱鄉民)來說,有了批鬥的機會怎麼可以放過?我不知道有沒有大量的黑函湧進了該生的臉書、EMAIL、手機簡訊,不過如果出現這些現象,鐵定一定有人覺得這麼做只是剛好而已。而媒體記者們也見獵心喜,趁勝追擊直接去找當事人訪問,搧風點火、火上澆油。於是大家都知道那個白目是一位讀書讀到台大卻休管他人死活的高材生,甚至連台大官方都召開教務會議,以維護校譽名義研討退學此人的可能。
當事者與家人眼見到媒體關說壓不下來,只好在不堪其擾的情況下透過中央社登報道歉。而在事件經過一段喧擾即將落幕之際,另有一些傳播學者開研討會,討論這種意氣用事的網路文化到底有沒有問題、恰不恰當…。
為什麼要提一下這個事件?是因為看完《BBS鄉民的正義》之後,我老是想著如果用這個事件當開場片頭該有多好。君不見,這正是「鄉民正義」的一次完美定義。不但可以呈現鄉民酸人的功力、記者上網抓新聞的行為、凸顯多數暴力的恐怖,還可以和真實社會做出連結,將BBS生態全面建構出來。這些其實就是這部片的主旨。比起叫郭雪芙用一長串的台詞解釋什麼叫BBS、何謂鄉民,用懶人包的方式快速提點一下,不是更有效率也更有趣一點?
我想,Hero林世勇導演之所以沒有這麼做,估計有幾個原因:
一、不想用太正面的角度來看鄉民的人肉搜索。影片最主要的批判點,在於有心人士操弄人肉搜索,與無差別殺人無異。中指蕭之行為本身就有可議之處,被搜索也可說是「順應社會潮流」,繼續討論下去可能沒有太多翻轉空間。
二、李組長這麼有意思的角色,一定要讓他一開始就出場。
三、如果真拍了中指蕭,那個夢想版版主被鄉民誤會險些自殺的故事主軸,大概也不用演下去了。
因為出現時間不久,以網路社群為題材的電影其實不多,算是滿新鮮的一個題材。如《夏日大作戰》營造了一個對網路社群資源有高度依賴性的社會,藉此讓玩電動來拯救世界的行為有著極強的說服力。世新學生影片《匿名遊戲》則是透過BBS的具現化,將BBS站的生態以及網路匿名的現象做一討論。如此看來,《BBS鄉民的正義》不是不好,而是就「多數正義」這點,可以書寫、想像的東西實在太多,就是沒有把這些層面表現出來而已。
《BBS鄉民的正義》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李澄湘被鄉民以言論攻擊這一段。人肉搜索之後,各種資料攤在陽光下,使用者本身彷彿赤身露體,淪為任人宰割的對象。人在哪、身在哪、心在哪、愛好又在哪,鄉民都知道。於是黑函、威脅電話、簡訊數量爆衝,對當事人無疑形成強大的心理壓力,尤其對於在乎自身形象者,影響更為劇烈。然而,這種恐懼是建立在虛擬與現實的強烈聯結上,螢光幕裡的人們真的會出現在你周圍傷害你。如果這時某個不知名鄉民突然來敲李澄湘的門,或許會為李澄湘自殺的理由做出更充分的解釋。
儘管我很喜歡這一段,但是看到鄉民攻擊的動機,還是不由得搖頭。區區版主罵鄉民的影片(用詞比起《失戀33天》的王小賤,真的還不算太重)就可以激起鄉民的怒火,他們到底是多麼幼稚的一個族群?起碼也要出現威脅到鄉民生存的、或者能讓鄉民替天行道的事件。譬如說版主群裡某人盜用公款,其他版主對爆料一致刪文、水桶,鄉民們言論自由受到威脅,自然會群情激憤、起而反之。這動機不是更為充分?要翻盤也很容易,只要後來發現是爆料者駭進主機,用分身帳號散佈偽造的證據,版主是為了維持版面秩序才刪文,這樣的理由就夠了。
不過,Hero導演自己都說了,他是用拍動畫的邏輯來製作這部電影。既然如此,我們對於片中的一切,還是不要認真的好,儘管多麼令人失望。網路世界與現實世界的分野,是用動畫與真人表演來處理。就結果而言,我真心覺得動畫的部分拍得比真人還要好。BBS主題版面以台灣名勝為背景,是個令人眼睛一亮的創意。木偶人與駭客King之間的對決,也是一次不賴的動作設計。但到了真人部分,這些情感高度就有了落差。郭雪芙宛若陶瓷花瓶,陳柏霖、修杰楷、蔡阿嘎無不誇張的擠眉弄眼,陳意涵只要用水汪汪的眼睛賣萌就贏過其他人了。演員之中就屬那位表特版版主演的最好,是素人也是清流。
這真的不是演員的問題,尤其陳柏霖、修杰楷、陳意涵有諸多戲劇經驗,不可能不知道演電影不能太誇張的道理。這還是得歸咎於劇本太卡通的角色設計,以及導演導戲的方向所致。
就算是以動畫的想法來拍,林世勇呈現的真實世界,也是在他框架的鄉民邏輯裡面,不過是弱化版。天龍車站就是一例。不敢用真的台北車站,就代表這跟《痞子英雄》一樣是架空的城市。這城市裡的確有鄉民與非鄉民的存在,但怎麼看到最後,大家都變成鄉民了?上了網就沉迷,不用幹活,甚至自行發起夢想版網聚後,彷彿大家都獲得救贖而後昇華。真的這麼容易?
我大概知道這是對網路成癮族的批判,也包括時下低頭族的現象。但既然要上戲院,為何不多研究好一些現實的體制狀況再來寫劇本?記者的工作環境是怎樣?警局偵訊的情形又是如何?鄉民一開始是怎麼討厭起記者的?這也沒解釋(可能導演認為不用解釋)。閉門造車、一廂情願的結果,就是真實世界太卡通,網路世界又缺乏人味。最後那些讓我腦袋自動關機的愛情橋段,為搧情而搧情刪掉也沒差。而為了讓觀眾了解BBS,光靠一個人長串的獨白來解釋,太多也太冗長了。
不是把對鄉民所有的意見全部塞到台詞裡面就叫做成功的劇本。可以用事件來演的,就不用靠台詞解釋。我承認我很喜歡網路多數暴力的新鮮題材,也覺得這很有發展潛力。但Hero導演既然要討論鄉民的正義,那他還需要更高明一點。
他山之石:
橘貓。夜空 - 「正義」為何?──BBS鄉民的正義
MOVIE BOULEVARD - BBS鄉民的正義:正義是什麼?
許小嚕 - 《BBS鄉民的正義》大仁哥也暴走
喬小夫 - 出來面對 「BBS 鄉民的正義」
Reke - 鄉民的正義,鄉民的焦慮-《BBS鄉民的正義》的聯想
卵生水筆仔 - BBS鄉民的正義:宅宅心聲
Angela Lee - 多數是正義還是暴力? -- BBS鄉民的正義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