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部屋

儘管很像《口白人生》，但《客製化女神》題出來討論的，還是長久以來困擾人們的愛情難題。

在一段關係之中，我們或多或少都會遇到摩擦的狀況。片中凱文的哥哥哈利連小孩都生了，還是坦誠他搞不懂老婆在想什麼。小吵、大吵，小至牙膏從哪邊擠、大到孩子教養或海峽兩岸統獨問題，只要是情人總會有意見相左的時候。畢竟在一起的並不是只有愛情，而是兩個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就絕對會有不同的地方，磨合也是從這裡開始。

假如今天有個情人，你能隨心所欲的控制她、變成你想要她變成的樣子，你真的會這樣做嗎？保羅狄諾飾演的作家凱文就碰到了這樣的可能，他筆下的女主角露比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完全就是他所描寫的那個樣子。沒有任何理由，沒有科學解釋，一切就這樣非常奇幻的出現了。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這件事有什麼意義？

先看看凱文創造出露比之前的狀態。家裡全白，整齊乾淨的極簡風居家環境，顯示主角一絲不苟的生活態度，可能還有點潔癖。處女作有口皆碑，之後每況愈下，越來越擔不起「天才作家」的美名。想要寫出好作品，卻因為種種自我懷疑打退堂鼓，這是完美主義者的通病，自然而然形成非常嚴重的創作瓶頸以及社交障礙，連養了一隻狗狗都不見得有起色。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家裡，頂多跟著外向的哥哥外出、看心理醫師、遛狗，鮮少與其他人相處。應經紀人之邀作的演講，也看到他渾身不對勁只想趕快結束。如此看來，他確實是失敗的。 

創作與愛情一樣，都沒什麼道理。沒來的枯在那邊等都還是不會來，哪天蹦一下出現就天雷勾動地火。露比的出現除了代表凱文的創作進行得很順利，她不按牌理出牌的個性或許可以說是反映、滿足凱文最內心的渴望：想戀愛、想出門、想要有人陪在旁邊，開心的笑，動情的哭。露比讓凱文變的外向、開朗、有自信，是熱戀期人們會有的狀態，也是一段感情最美好最爽的時候。

凱文在露比出現後就停止寫作，完全沈浸在熱戀的歡愉裡。這時的情人怎樣都好，你不會想要去改變他。可是當露比開始覺得生活無聊想去上藝術大學，生活中也漸漸跟凱文意見相左時，凱文的掌控慾就此被驅動起來。打字機打下一行一行的描述句，期待露比可以順他的意，不要每天往外跑、不要老是苦瓜臉。露比被改變了，卻也不是凱文真正想要的結果。在充滿掌控慾的交往環境，誰都看得出來露比不快樂，黏人精狀態、起笑狀態時是如此，回復原狀後更是如此。

退一步來講，露比是凱文創造出來的角色。在一個創作過程當中，如果太任由理性掌控、寫三句刪兩句，往往也寫不出好作品。總有一個時期是狂飆的時刻，是順從自己潛意識加工生產的時刻。換句話說，這時的角色可以脫離作者理性的掌控，並往與預期不同的方向發展，作者往往沒辦法將角色拉回來，只能順其自然，看看他最後是走到哪裡。

作者與角色之間的互動，就像是愛情世界裡的權力消長。單一一方擁有太大的權力，往往是決裂的開始。凱文終究跟露比攤牌，盛怒之下在露比面前展現最可怕的一面。夜晚的書房裡只有一盞檯燈，照出了凱文的偏執與黑暗，也呈現露比的恐懼與崩潰。凱文可以控制露比做任何事，可是在手持鏡頭與快速對剪的營造之下，我們看到的是露比不可置信的眼神，以及身體失去自主而不受控的絕望。這無疑是全片最駭人的時刻，露比沒有想到深愛的這個人會如此傷害他、很有可能置她於死地。生氣是短暫的發瘋，抓狂的凱文回復理智，也沈浸在深深地懊悔裡面。

「我可以創造你，也可以毀滅你。」或許有些觀眾失落於創作者的保守，期待男主角真的會把「客製化」這點發揮到極致，完全支配女主角成為性奴。但這麼做真的就是愛嗎？或許會朝著反高潮的方向發展，但我想這樣子下去，男主角可能就此玉石俱焚，永遠都不會學到怎樣去愛了。

《客製化女神》要講的，還是伴侶交往與愛情這件事，同時以作家與作品之間的互動比喻，來闡述創作者對於愛情的心得。大家都想長相廝守，卻忘了在一起不是生離就是死別。成住壞空，總有結束的時候。作品完成的那一刻，就是分手的時刻，而作者/愛者從中學到的部份，才是最可貴的。凱文的成長顯而易見，他放開了期待，拋棄了渴望，不再刻意執著於創作或愛情，反而在最自然不經意的情況，這些東西都回到了他的手上。

作者創造角色、寫完故事之後，其工作就結束了。讀者不可能完全知道作者創作的過程，只能從自身對於角色的投射，試圖猜測作者真正的心意。「別告訴我故事怎麼結束的。」我喜歡這句台詞，這表示著讀者享受和角色、作品互動的過程。作者樂見其成之時，也可以再次喚醒創作的美好回憶。作者、角色、讀者，相當迷人的關係。對於愛情的當事人與聆聽愛情故事的我們，何嘗不是這麼一回事？

聽了再多愛情的故事，也只有真正愛過一回，才能通曉箇中趣味。《客製化女神》的這部片就是由兩對夫妻檔催生出來的，導演是Jonathan Dayton和Valerie Faris賢伉儷，而男女主角本來就是一對，女主角Zoe Kazan獨立編劇，男主角Paul Dano兼任製片工作。身為兩對佳偶共同創作、演繹的心血結晶，片中對於伴侶相處種種現象與問題的刻劃，會如此的細膩好看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必須說我很喜歡《客製化女神》這部小品，縱然比起導演上一部《小太陽的願望》，它少了那麼一點對於大社會的批判與諷刺，但是講到愛情，我想它還是頗有份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