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痛的理由：《大河戀》v.s.《為你流的淚》 @ 幼部屋

《大河戀》與《為你流的淚》兩部片裡面，都有一個保羅。

《大河戀》裡的保羅，是個傳奇性的弟弟。在哥哥的眼中，他很風趣、開朗、重義講理，人緣很好，喜歡挑戰權威。擔任神職人員的父親從小教他們釣魚，保羅自創新的甩杆方式，並在哥哥離家唸書的這幾年裡，當上記者之外，也成為鎮上首屈一指的蠅釣(fly-fishing)專家。

《為你流的淚》裡的保羅，在紐約出版業當委任律師。他和主角艾瑞克約砲認識，情投意合變成情侶，不久之後走入同居生活。情人眼中的他，善解人意、體貼細心，笑容如陽光般的溫暖。

兩個保羅，外型俊俏、眼神迷人，每次出現自然都是目光焦點。也正因為如此，當他們誤入歧途、越走越深的時候，我們都跟兩個主角一樣，有了心痛的理由。

講到這裡，不免俗來提點一下故事背景。

《大河戀》由影星勞柏瑞福執導，改編自諾曼邁克連的自傳小說，從垂垂老矣的諾曼口中回溯起1930年代的家鄉，父親的嚴厲教育使他成為一代文學大師，而釣魚更是他與父兄共同的默契與生命傳承。那條流過蒙大拿的美麗河流，標示着敘事者對過往的遙念，縱然是殊途的人生旅程，也彷彿在那裡，隨著難忘的成長印記同歸於一。

《為你流的淚》同樣有著自傳色彩，導演艾拉薩克斯改編自己的一段感情歷程，以日記式的平實筆觸娓娓道出十年來的分分合合。艾瑞克與保羅的戀情，沒有太多性別認同的老梗，也沒有太多美化的成分。約砲、玩藥、愛滋，乃至於性愛時失禁，都是非常真實的經驗分享。不過，周遭同事、好友仍直覺的視他們為一體。找某人找不到就找另一個，聚餐時也會關心另一半怎麼沒來。而夫夫相處同樣會因為職業不同與夜半未歸等事情吵架，多半都是床頭吵、床尾和，要不就是床上解決。

「相愛容易相處難。」對同志情侶而言，同居是沒有法律效益的婚姻關係。如果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那同居就是感情的考驗。就算熱戀期多麼電光石火，終究還是會走到相處這一關。《為你流的淚》有另一對異性戀情侶，因為生小孩一事談不攏而分手。艾瑞克則是因為保羅的用藥問題，讓兩人關係出現裂痕。

不像艾瑞克時間不定的紀錄片工作，保羅是固定上班時間，也將玩藥的理由推給工作壓力。隨著交往越來越久，他的藥癮也越來越重。最後班也沒去上了，人也失蹤了。艾瑞克曾以分手相逼，勉強保羅去勒戒所，可是出來之後竟然又復發，在艾瑞克的紀錄片在影展得獎時，躲在飯店裡召妓享毒。

艾瑞克的委屈，在此一表無疑。他知道兩人的關係要做個了斷，可是當保羅用深邃的眼睛看著他，說很快就回家了，不要待在這裡，接下來的場面會讓你更加痛苦，我戒不了…，艾瑞克還是說不出口。保羅不能因為交往對象而改變自己。對於深深愛著他的艾瑞克，是多麼心痛的一件事？

「為什麼真正需要幫助的人，都不願意接受幫助呢？」《大河戀》女主角的疑問，恰好反映到布萊德彼特飾演的保羅邁克連身上。諾曼學成回到家鄉，發現弟弟保羅已經是小鎮的風雲人物，也有耳聞他在賭場欠了一屁股債。可是直到保羅以慶祝諾曼告白的名義，拉著哥哥到荒郊野外的小賭場，諾曼才終於看到那個他從來都不了解的弟弟：賒帳賒成習慣，向黑幫賠笑借錢。諾曼奮而離席，並懇求追上的保羅跟他一起回家，可是保羅認真的對諾曼表示，這是他自己的債，他要自己解決，只要翻本，就一切搞定了。面對這樣子的保羅，諾曼還能說什麼？

一個是親情，一個是愛情，不變的是面對所愛的執迷，想救卻不被對方接受的無力。兩部作品不約而同地使用同一種手法，刻意淡化這些執迷的描述，將主角的無力感聚積到某個點之後，因為一次契機而引爆。艾瑞克平常不知道另一半吸毒的情形，只是常常需要面臨對方的失蹤。諾曼也不知道弟弟平常去了哪裡，直到親眼見到才知事態嚴重。為什麼身為我們最親的人，我們卻不能完全了解？艾瑞克至少還有分手一途可以選擇，可是對諾曼來說，一生的兄弟情感豈能說斷就斷？

我無意評斷兩者的高低，事實上要提出他們的優點非常容易。《大河戀》雖然在當年奧斯卡敗給《沈默的羔羊》，但其最耀眼的成就，一是拍出蠅釣時，魚線宛如舞蹈般的優美線條；二是布萊德彼特渾然天成的演技與魅力。《為你流的淚》不走同志片俗套，旨在呈現一段關係於十年歷程中的寫實樣貌。不刻意渲染情緒，沒有很厲害的劇情轉折，卻有極強的後勁。演員表演與運鏡安排亦細膩深厚，演而無演，攝而情深。「釣魚如果不準備好，就是侮辱了釣魚這回事。」或許我也還沒準備好要如何下筆論評。對我來說，兩者都有我偏愛的元素，也都有我動容的不捨，更是目前創作上我難以企及的高度。在還不怎麼會拍的時候評論別人，仔細想想還是自大了些。

所以在文章最後，請容我引用《大河戀》老邁克連牧師的講道，為兩齣類似的人生難題來作個註解：

“Each one of here today will at one time in our lives look upon a loved one who is in need and ask the same question: We are willing to help, Lord, but what, if anything, is needed? For it is true we can seldom help those closest to us. Either we don’t know what part of ourselves to give or, more often than not, the part we have to give is not wanted. And so it those we live with and should know who elude us. But we can still love them --- we can love completely without complete understanding.”

人的一生中或多或少會遇到這個時刻。我們的所愛陷入泥淖，我們願意幫忙卻不知道怎麼幫，或是被所愛之人一把推開、被避之不及。就算如此，縱然不能完全理解，我們還是能毫無保留的去愛他們。

我想，這不會是個完美的答案，但這是我們心痛的理由。